晨光初露时,我总爱站在老槐树下看它。这棵树比院墙还要高两米,虬曲的枝干像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掌,却始终保持着向天空伸展的姿态。春雨落下来时,它最底层的枝桠最先染上嫩绿,那些蜷缩的芽苞像婴儿攥紧的拳头,在湿润的空气中慢慢舒展。我常蹲在树下看蚂蚁搬运新生的叶片,它们排着队穿过泥土,仿佛在给这棵老树织一件春天的毛衣。
夏日的阳光最慷慨,总把整片树冠都镀成琥珀色。蝉鸣在枝叶间织成细密的网,偶尔有风掠过,便抖落几片带着露水的槐花。记得去年暑假,暴雨突至,老槐树在狂风里摇晃,我看见它的枝条被雨水浇得发亮,像无数条银鱼在水中游弋。雨停后,树梢挂着的水珠折射出彩虹,树根处的青苔也疯长出新的绿意。最奇妙的是深秋某个黄昏,我看见树皮上爬满了金色的苔藓,仿佛给老树披了件会发光的斗篷。
秋风起时,老槐树会褪去夏日的华服。叶片从金黄变成赭红,最后化作纷扬的蝴蝶。那天我踩着满地红叶往家走,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细碎的响动——是树梢的麻雀在囤积过冬的粮食。它们的羽毛沾着碎叶,像披着褪色的战袍。树干上的裂痕里钻出细小的野草,在风中轻轻摇晃,像在给老树唱安眠曲。傍晚的炊烟升起时,我看见树影在墙上拉得很长,仿佛在丈量季节更迭的长度。
初雪降临那夜,老槐树成了整个院落的灯塔。积雪压弯了枝条,却压不垮它盘虬的根系。第二天清晨,我看见树冠上落着厚厚的雪毯,每根枝桠都像银色的珊瑚。最惊喜的是发现树根处堆着松鼠藏的坚果,它们用橡果铺成的巢穴像座微型城堡。孩子们用雪球砸向树干,发出沉闷的回响,而老树只是默默积蓄力量,把每一粒雪都化作滋养新芽的养分。
四季轮回中,老槐树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守望。春来它用新绿丈量希望,夏至它以浓荫庇护生灵,秋深它以落叶书写诗行,冬藏它用静默酝酿新生。那些被风雨剥蚀的树皮,那些在阳光下蜷曲的嫩芽,那些在雪地里闪光的果实,都在诉说着生命的圆融与永恒。如今每当我经过它身边,总能听见年轮在低语:所有离别都是重逢的序章,所有凋零都暗藏绽放的密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