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时，妈妈正坐在藤椅里织毛衣。银针碰撞的脆响混着老式收音机里流淌出的《茉莉花》，在冬日的午后织成细密的网，把整个客厅笼得暖烘烘的。我捧着刚考了满分的数学卷子从书房出来，看见她左手捏着半截毛线，右手食指被针尖戳出个红点，还浑然不觉。

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妈妈织毛衣的专注。她总说毛衣是穿在身上的诗行，每个针脚都要像写毛笔字般匀称。有次我偷偷把织好的袖子翻过来，发现内衬的线头都被她仔细修剪过，像给毛线娃娃梳洗时别在鬓角的丝带。后来我学着她用竹签把线头藏进针眼，发现这比解数学应用题还考验耐心——线头必须比竹签短两毫米，才能让袖口平整得像数学卷上的标准答案。

记得去年清明回老家，村口老槐树下的石凳上总摆着个蓝布包。那是妈妈的针线筐，装着给全村老人织的毛线帽。有位独居的王奶奶戴着新帽子上门致谢时，妈妈却把毛线退了回去："您戴着不合适。"后来才知道，她连夜拆了整晚的毛线，改织成适合老人头型的款式。那晚我听见她哼着走调的《茉莉花》，月光把织毛衣的影子投在土墙上，像幅会动的水墨画。

最难忘的是初三那年肺炎住院。消毒水的气味里，妈妈戴着口罩给我织围巾。她把毛线绕在输液架上，左手打着吊瓶，右手捏着银针，针尖在苍白的灯光下闪着微光。有次针线缠住了输液管，她急得眼眶发红，却仍笑着说："你看，这就像解方程，只要耐心拆解就能重新组合。"那天深夜，我数着她织的针脚，听见窗外救护车的鸣笛声渐远，而她织到一半的围巾上，已经缀满了歪歪扭扭的星星。
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翻出妈妈织的十二件毛衣。每件都带着不同的针脚记号：给表弟的缀着小兔子，给妹妹的绣着蝴蝶，我的那件袖口还留着考试失利时自己改的线头。最底下压着本泛黄的笔记本，密密麻麻记着每个人适合的毛线粗细和颜色搭配。突然明白那些年她为何总说"毛衣是穿在身上的家书"，原来每个针脚都在诉说未说出口的牵挂，每道褶皱都藏着时光的温度。

如今我也开始学织围巾。第一次把线头缠在食指上，却怎么也打不好蝴蝶结。妈妈笑着示范，银针在她指间翻飞如蝶，织好的围巾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。原来小事就像这团毛线，看似琐碎零散，却能在岁月里织就温暖的网。那些被针尖戳破的指尖，被线头缠住的深夜，被拆解重织的遗憾，最终都化作衣襟上细密的云朵，轻轻覆住时光的褶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