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棂上的红霞

寒风卷着细碎的雪花掠过窗台时，我总会想起奶奶布满老茧的手。那些在红纸间游走的银剪，曾为我剪出过无数个晶莹剔透的春天。记得去年腊月里，奶奶把珍藏的桑皮纸摊在八仙桌上，窗外的雪光与案头的烛火交织，我第一次触摸到时光的温度。

准备材料的过程像场微型仪式。奶奶从樟木箱底取出红纸，每张都泛着绸缎般的光泽，边缘还留着当年装订线装书的余温。剪刀是太爷爷留下的黄铜口剪，刀刃开合时发出清越的叮当声，仿佛在讲述百年前的某个清晨，老人如何握着这把剪刀，在宣纸上刻下第一朵梅花。胶水是古法熬制的桃胶，用竹筒舀取时能看见琥珀色的纹路，轻轻一滴便在纸上晕开云朵般的痕迹。

学习剪法的那段日子，我的手总在发抖。剪纸讲究"一剪成形"，可我总在花瓣即将闭合时手滑，让精心勾勒的纹路支离破碎。有次剪蝴蝶触须，连续试了七张纸都未能如意，窗外的雪粒子扑簌簌落在窗台上，倒像是天地在替我叹息。奶奶却把最后一张歪扭的蝴蝶贴在玻璃上，笑着说："你看这翅膀像不像被风吹皱的湖面？"她教我以呼吸为韵律，让剪刀随着心跳的节奏游走，当指尖触到纸的刹那，忽然懂得了何为"心手相应"。

真正让我开窍的是那场大雪。寒潮突袭的夜晚，我裹着棉被守在窗边，看雪片如何层层叠叠地覆盖世界。清晨推窗时，发现昨夜未化的积雪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，这让我想起《红楼梦》里"琉璃世界白雪红梅"的意境。于是用银剪沿着积雪的轮廓剪出冰裂纹，又在梅枝间穿插细如发丝的冰凌，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剪纸的刹那，整个房间仿佛落满了会发光的雪精灵。

完成窗花那日，腊梅已悄然绽放。我把十二幅剪纸贴满整面南窗，每幅都藏着不同的记忆：奶奶教我写毛笔字时的朱砂印，爷爷在煤油灯下修补棉袄的银顶针，还有去年除夕全家举杯时晃动的酒光。最中央那幅"百蝶穿花"里，我特意留了道空白，奶奶用毛笔蘸着金粉补上"春归"二字，笔锋流转间，百年传承的祝福便有了新的注脚。

如今每当我站在贴满窗花的窗前，总能听见剪刀与红纸私语的声音。那些曾经笨拙的剪纸，如今已化作穿越时空的密码，在玻璃上续写着千年的年俗。窗花上的每个纹路都在诉说：所谓传承，不过是把祖辈眼中的星光，变成我们掌心的温度，再化作照亮来路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