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未散尽时,我总能在厨房听见砂锅咕嘟作响的声音。那口铸铁锅是奶奶用了三十年的老物件,锅底泛着琥珀色的油光,边缘磕碰出的凹痕里嵌着洗不掉的面粉。每当槐花香飘进窗棂,奶奶就会用布满茧子的手摘下新开的槐花,在晨光里轻轻摇晃花枝,细碎的花瓣便像初雪般簌簌落在竹匾里。
记忆里最深的画面是奶奶在灶台前揉面的模样。她总说槐花要挑清晨露水未干的,这样花瓣才不会褪色。青瓷碗里盛着雪白的槐花,混着土鸡蛋的碎屑和金黄的玉米面,奶奶的掌心贴着面团慢慢揉捏,指节因常年劳作而微微变形,却能在面团里揉进槐花的清甜与鸡蛋的温润。面团在蒸笼里膨胀时,她总会哼起那些走调的民谣,沙哑的嗓音和着柴火的噼啪声,在老屋的梁柱间回荡。
那年冬天特别冷,父亲在建筑工地摔断了腿。奶奶每天凌晨三点就起身和面,她说槐花蒸出来的馒头能补筋骨。蒸笼揭盖的瞬间,白雾裹着槐香扑面而来,我看见她佝偻着背数馒头,冻裂的指尖沾着面粉,在晨光里像撒了层细盐。有次我偷偷把馒头偷出来给父亲,他咬了一口却只说:"太甜了。"奶奶却把剩下的半块掰碎了泡进温牛奶,说这样营养能更好地被吸收。
高考前夜,我听见奶奶在厨房剁排骨的声音。月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,照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,剁肉声里带着某种固执的韵律。她把排骨炖得酥烂,却坚持要加两片槐叶,说是能让人安心。我捧着热汤穿过回廊时,看见她正用竹竿挑起晾衣绳上的棉被,晨风掀起被角,露出夹层里层层叠叠的槐花饼——那是她攒了整年的,准备给我装进行李箱的"护身符"。
此刻我坐在大学宿舍的餐桌前,蒸锅里的槐花馒头正冒着热气。室友好奇地凑过来,我递给他一块掰开的馒头,金黄的玉米面在齿间化开,混着槐花的清冽。他忽然说:"这味道像不像你奶奶?"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槐花瓣,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,指甲缝里还沾着面粉,絮絮说着要教我做槐花馅饺子。原来那些年她揉的面团里,早已把所有的牵挂都揉进了每个褶皱里。
暮色漫过窗台时,我总会给老家打电话。电话那头传来砂锅轻碰的声响,混着奶奶熟悉的声音:"蒸笼要转三圈,火候过了会发苦。"此刻的槐花又开了,而我的行囊里永远装着那口老砂锅,装着永远温热的牵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