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晚风裹挟着茉莉花香拂过窗棂时，我正倚在老槐树的枝桠间数星星。月亮像一盏被露水浸湿的琉璃灯，从东边浮云后缓缓探出头来，清辉洒在青石板路上，恍惚间竟与记忆中某个相似的夜晚重叠。

那是我十岁那年的中秋。奶奶总说月亮是玉皇大帝摔碎的玉盘，所以每当夜幕降临，她就会搬出藤编的竹椅，在庭院里摆出青瓷盘盛着的桂花糕。我至今记得她银发间沾着的桂花瓣，随着她讲述嫦娥奔月的故事轻轻颤动。那时的月亮总是圆得近乎完美，仿佛能透过云层看见人间烟火——巷口张伯家的煤油灯、隔壁李婶晾晒的腊肠、还有远处孩童追逐着竹蜻蜓的欢笑声，都在月光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

十二年后站在异乡的阳台上，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屏幕里奶奶布满老年斑的脸。视频那头传来她絮絮叨叨的叮嘱："秋裤穿够三件，冰箱里新腌的雪里蕻记得吃..."突然她指着窗外惊呼："快看！月亮缺了一角！"我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，圆月边缘竟真的被云翳咬出缺口，像被谁用银剪裁去了边角。这个瞬间让我想起去年深秋在急诊室外握着奶奶冰凉的手，她临终前还念叨着要等中秋月圆再给我包汤圆。

此刻的月亮终于完全绽放，银辉流淌在咖啡馆的木纹桌面上。邻座穿月白旗袍的姑娘正在临摹《千里江山图》，宣纸上的青绿山水与窗外的圆月遥相辉映。她忽然抬头笑道："您知道吗？古人把月食称作'天狗食月'，其实是古人误解了自然现象。"我望着她鬓角簪着的白玉簪，那抹温润的光泽与天际的圆月竟如此相似。想起《诗经》里"月出皎兮，佼人僚兮"的吟唱，原来月光早已穿越三千年时光，在每个人心中都种下了相同的诗意。

凌晨的图书馆顶楼，月光像液态白银漫过书架。我翻开泛黄的《诗经》，看见"月出皎兮，佼人僚兮"的句子旁，不知何时被划满了不同颜色的笔记。突然理解了奶奶临终前为何执意要看完整的月亮——原来圆满从来不是静态的形状，而是时光长河里永不褪色的牵挂。那些被岁月磨去棱角的夜晚，那些在月光下流转的温暖，都在记忆的深处理成最明亮的星子。

当晨曦染红月亮的边缘时，我轻轻合上书页。玻璃窗上的水雾模糊了城市天际线，却清晰映出自己眼角的泪光。或许每个追逐月亮的人，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守护着生命中最珍贵的圆满。就像此刻天际的月亮，虽然即将西沉，但那些被它照亮的夜晚，早已在心底酿成永不干涸的春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