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风掠过草原时,总会卷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。我站在托地河畔的芦苇丛中,看水波将夕阳揉碎成千万片金箔,远处牧人的长调混着马头琴的呜咽,在暮色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这片被群山环抱的草原,像母亲用羊毛织就的披肩,裹着游牧民族的千年故事。
清晨的托地总浸在雾气里。我跟着阿爸的牛车穿过结霜的草场,车轮碾过积雪发出细碎的呻吟。车斗里堆着刚从毡房取出的奶豆腐,乳白的菌丝在晨光中舒展,仿佛凝固的云朵。阿妈说这些菌子要晒足七日才能长成,就像草原上的孩子,必须在风霜里慢慢长成能顶起门户的汉子。牛铃叮当惊起一群黄羊,它们跃过冬日的枯草,把碎钻般的露水撒在阿爸的藏袍上。
牧民的帐篷是用九十九根柳条编就的,每根木条都浸着祖辈的体温。我常躺在东耳室的羊毛毡上,看阿爸用桦树皮制作奶桶。他的刀尖在皮面上游走,像马蹄在草地上踏出韵律,转瞬就把桶身雕出流畅的弧线。当暮色染红天际线时,整个毡房会飘起酥油茶的香气,老阿奶用铜壶咕嘟作响,把故事讲到月亮爬上帐篷的木杆。她说古时候的牧人用星斗定位,现在则用北斗卫星,但牧歌里的云朵永远悬在第七颗星星上。
秋收时节的托地最是壮阔。成群的蒙古包像珍珠散落在金色海洋里,牧民们赶着牛羊走向新草场,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织成纱帐。我跟着格桑叔去围栏放牧,他挥动套马杆的动作像在指挥交响乐。当夕阳把云絮染成橘红色时,格桑叔会摘下毡帽向晚霞致意,他的藏袍下摆掠过草尖,惊醒了沉睡的蟋蟀。那些藏在草叶间的露水,此刻都成了星星坠入大地的回响。
冬日的托地沉睡在冰雪之下,但牧人的血液里永远流淌着不冻的泉眼。我蜷缩在火炉边的羊毛毯里,听老牧人讲迁徙的故事。他说祖先的转场路线是写在星空里的密码,现在用GPS标记,但马蹄印永远留在草场的记忆里。当北风卷着雪粒拍打窗棂时,我看见阿爸在给马厩的食槽撒盐,盐粒在月光下像撒落的星辰,为远行的马群照亮归途。
暮色四合时,我站在托地河的冰面上看落日。冰层下游动的鱼群闪烁着银光,仿佛大地在呼吸。牧歌的旋律从远山传来,混着风声在旷野回荡。这片土地教会我,真正的家园不是砖瓦堆砌的城堡,而是根植在血脉里的迁徙与守望。当北斗七星升起时,我知道那些被风沙打磨过的故事,会继续在牧人的长调里生长,在孩子的梦境中发芽。